【昊翔】浪子与少爷(2)

“我没有朋友。”
“他说的对,杀人的人怎么会有朋友。”
第二章 说书恶人
        城南当铺刚开门就来了位奇怪的客人。
        昨天下了半夜的暴雨,一袭黑衣的男人鞋上还沾着泥泞。他看上去风尘仆仆,但眼睛里却没有一丝的疲倦。
        他的身子依旧挺直,仿佛没有什么能将他打倒;他的眼神依旧冷漠,仿佛没有什么值得他留意。
        然而现在这双眼睛里却流转着怀恋的神色,他从怀中掏出一个碧玉扳指,拇指轻轻摩挲了一番,然后将它交给还在昏昏欲睡的伙计:“当了它。”
        一般从怀里拿出的东西不是极重要就是极珍贵。前者如孙翔那本记着轮回暗记的簿子,后者怕就是这个扳指。
         “活当死当?”小伙计被打断昨夜身下销魂滋味的回味,没好气地敷衍道。
        “死当。”
        小伙计懒懒地抬臂去摸扳指,却发现被一股力按阻着。
         唐昊的手仍搭在扳指上,他低着头,凝视着另一只手上黑色的拳套。
         小伙计火道:“究竟当不当?”
        力松了。唐昊却没有动,他的手仍按在扳指上,像是按着即将别离的情人的手。
        小伙计嘟囔了句“什么人啊”,就将扳指抠出,扫进柜中。
        “两百两银子。”
        “这是...滇玉。”
        “活当一百,死当翻番。管你滇玉昆仑玉,一块破扳指也值得喊价。”
        唐昊的脸色已然变了,尽管他之前的脸色也不太好看,他又攥紧了他带着拳套的手。
         “还我。”他开口,到不像是说话,而是一只野兽在受伤时的嘶吼。
        小伙计把玉扔给他:“穷酸到来当铺了还装什么清高,鬼知道你那破玉是从哪脏地方偷来的。”
        下一秒他的眼前黑了。
        唐昊的拳已然砸在他的脸上。
        他的拳和他喝的酒一样,很冷,很烈。
        他喝酒是为了使自己忘了痛苦,他的拳却是让别人更加痛苦的。
        小伙计切实感受到这种痛苦,他挣扎着起身,咬牙骂道:“你么么个僵歪佬儿,你可知老子这店是谁家的?”
        “是谁家的啊?”
         他金星才退去的眼前又出现了一柄矛,一炳火红的矛。
        “孙...孙小少爷!”
         孙翔的衣服已经被他用内力烘干,连泥点也被拭去,尽管这过程并不好受,但他不能忍受他不光鲜的样子,那仅仅留在昨夜的一间破酒馆里。
        所以当今天的太阳升起时,他又是那个提却邪歌金缕登玉楼的小少爷了。
        却邪在小伙计眼前划过一个漂亮的弧度,孙翔睨了眼矛尖,轻呼一口气,吹走上面的一缕发丝。
        他摘下矛挑起的扳指,惊呼道:“这可是百花弟子的表记。”只是扳指上原来刻着的主人名姓已然被抹去,上面只有百花的图腾。
        他微一思索,道:“我听闻百花首徒前些日子叛出师门,这扳指应该是他的吧。”
         这句话他是盯着唐昊说的。
         唐昊的声音还有些哑:“现在他已死了,我只想当了这东西。”
        孙翔了然:“哦,你又杀了他。”
        唐昊盯着自己的拳沉默。
        孙翔又望着小伙计道:“喂,你看到了这是我朋友,所以这扳指什么价?”
        “两...两千两银子。”
         唐昊将两千两的银票塞进袖中,转身离开。他又恢复了才进当铺时的冷漠,甚至连玄黑靴子上的泥泞都未减分毫。
        小伙计在他身后颤声道:“大爷是要活当还是死当?”
        他步子没停:“死当吧。它已经不需要我了。”
        他走的时候依然挺得很直,无论他身上装了什么东西,他的背总是直的。
        孙翔清点着被人双手奉上的金叶子,然后随意地将放进腰间的锦囊里。
        这个锦囊是翠红斋的头牌花魁送的,她为他系上的时候脸上挂着甜甜的笑。为了这一笑,他花了两片金叶子。
         锦囊里的金叶子都会在这几天被这么用掉,花中消遣,酒内忘忧。分茶攧竹,打马藏阄,这就是少爷的生活方式。
        他并不觉得这荒唐,就像他想和唐昊做朋友一样,美好的东西总是值得付出任何代价去支持的,无论是美人一笑,还是浪子回头。
        他走出门时日头正毒,市肆里人来人往,唐昊已然不见。他从来不等待任何人,因为他不需要任何人和他同行。他或许正冷眼经过百花丛,他或许正肆意饮着烈冷酒,这就是浪子的生活方式。
         他也不觉得这有多无情,就像他拒绝了孙翔的同行一样,他又太多的痛苦,这些痛苦像孙翔这样的少爷是不懂的。
         浪子和少爷是不是注定要走不同的路?
         孙翔在奎园楼吃烧鸡的时候在想这个问题。
        奎园楼烧鸡的滋味同深夜里那家不知名的酒馆不可同日而语,足以让饥肠辘辘的少爷暂时忘却了回轮回派或是找唐昊。
         或许这两只鸡走得也是不同的路。
        同烧鸡一样有名的还有两样,一样是酒,一样是人。
        酒是上好的梨花白,人是说书的人,都是让人心情愉悦的物事,孙翔从不亏待自己。
        所以他坐在雅间里品着梨花白,看楼下百姓围成一团,一场书就快要开演了。
       “诸位。今天在下说得这一味人物,非是秦汉帝皇,也非公侯将相,那是当今武林中人。诸位可知江南第一拳说的是谁?”
        台下有人道:“自然是呼啸门门主林敬言了。”
        说书人道:“六天前是,现在已不是了。六天前群英会上后生唐昊以下克上击败了林掌门。可惜这唐昊功夫虽配得上这个名头,人品却着实配不上。”
       孙翔斟酒的手顿住,倒不是因为唐昊,而是这个说书人的声音。
        他听过这个声音。
        说书人继续说道:“群英会后林掌门主动邀请唐昊来他的呼啸门做客。林掌门宅心仁厚,力邀没有门派的唐昊加入呼啸,并许诺他是下一任呼啸掌门。谁知这唐昊歹毒得很,听了这话就动了歪心思。”
       孙翔已确定他伪装过声音,但他为什么要这么做?他为什么要特意伪装声音诋毁唐昊?
       像有一个巨大的秘密被他窥得一厘,电光火石之间彻骨的凉意钻进他的脊髓,通体生寒。
       他握紧了手上的却邪。
       说书人仍在滔滔不绝:“是夜,林敬言的屋内突起火光,众位弟子慌忙救火,已经来不及了。事后大家在废墟里发现了一具烧焦的尸体,正是林敬言。
        “有人就要问了,为何能判断出林掌门呢?原来那尸体上有林掌门的独门武器——血祭绝魂。血祭绝魂是暗藏在拳套中的铁爪,出招之时由拳变爪是林掌门的绝技,由爪认人,林掌门却已经遭到不测了。”
        “那与唐昊有什么关系?”
        “就在那铁爪上发现了还没烧完的半片布料,恰是来自唐昊的发带。原来唐昊想要尽快得到这个掌门位子,才想出毒计。等呼啸弟子们寻唐昊时,发现他已然逃了。”
        “既然他想要掌门位,留在呼啸就是了,为什么还要走呢?”雅间里突然有人出声。
        孙翔的声音并不大,却足以让所有人听清。
         围观的人群翁地向这边看去,反而让孙翔得以看清说书人的样貌,这果真是个熟人。
        说书人自然也看见了他,这让他发出了夜枭般的笑声:“我到是谁为这恶徒说话,原来是孙翔孙小少爷。他这头养不熟的孤狼,和你这个三姓家奴倒是般配。”
       孙翔提着却邪挽了个花:“三姓家奴骂谁?”
       说书人仍笑得阴鸷:“我可没兴趣和你这小少爷玩文字游戏。你本是世家少爷,放着好好的荣华富贵不享,反要来江湖蹚浑水。初登越云,又转拜到嘉世门下,嘉世倒了你居然摇身一变,又做了轮回弟子,我这三姓家奴难道说的错了。”
        他盯着孙翔,眼神满是怨毒,这和孙翔之前认识的他很不一样。
        他盯着却邪银白的矛尖,血红的流苏,一切仿佛都和他从叶秋手中接过它那时一样。
        那时他在旁边,眼神是不是也这样的怨毒?
         说书人注意到他的怔忪,又道:“怎么今天你倒帮着唐昊说话了,是不是他又让你尝到了好处,你又转去做他的入幕之宾了?”
       孙翔咬牙道:“你自己内心龌龊还凭空污人清白,陈夜辉,你这...”
       他想吐脏字,但这实在不是个养尊处优少爷的强项,好在他的强项是矛。
        却邪是一把很快的矛。矛快,拳头更快。
        这拳头曾在六天前击败江南第一拳,也在今天早上打了出言不逊的小伙计。
        唐昊的拳头。
        “唐昊”就是对他的招式最好的解读。
        孙翔提矛飞身而下之际,陈夜辉已挨了一拳。
        一拳已经够了。
        陈夜辉挣扎着爬起,吐出两颗带血的牙。他脸白的没了血色,说话声音也已然漏风,但他眼中的阴鸷却还没变:“我道是谁,原来你也来了。”
        唐昊站在那里,仿佛一尊神态冷漠的雕塑。
        他冷冷地看着陈夜辉,缓缓吐字:“这样的话你若再说,我会叫你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的。”
       孙翔已落在唐昊身边,他却没看陈夜辉,这个人实在不值得他关注,现在他对着唐昊笑道:“打得好,真替我出了这口恶气。”
        “这是他该付出的代价。”唐昊冷声道,“我非为你,你若执意这么觉得,那就当我报你今晨所做吧。我们如今两不相欠了。”
       孙翔道:“我以为我们已是朋友,朋友哪有欠不欠的。”
        唐昊低头:“我没有朋友。”
        陈夜辉突然开口:“他当然没有朋友,因为他本就是杀人之人,杀人的人杀所有人,怎么会有朋友。”
         孙翔一脚踢向他:“挨了拳头也不记打,还说这些没跟没据的混账话。”
        陈夜辉张着缺了两颗门牙的嘴笑道:“你怎知我没根据。”
        孙翔不说话了,唐昊也没说话,因为他们都看见一个人被抬了上来,这个人他们都不陌生,甚至都还对他刻薄的话印象深刻。
        但他却无法再说出刻薄的话了。
         死人是不会说刻薄话的。他已是个死人。
        陈夜辉望向唐昊:“你是不是早上去过城南当铺见过这个人?”
         孙翔抢道:“是又怎样?”
         陈夜辉仍盯着唐昊:“你是不是为了当东西和他起了冲突,甚至打了他一拳?”
         孙翔急道:“但他离开时他还好好的。”
        陈夜辉理都不理他,缓缓掏出那个扳指和一本账本:“这里写了你当了这个,居然当了两千两?”
        孙翔道:“因为那是...”
        他一个想法猛然冒出,为何他只说扳指,不提任何百花的事?
         陈夜辉曾为嘉世负责待人接物的长老,不可能不认得上面百花的图腾,他为什么不说?
         这枚扳指是不是那个传说中百花大弟子的,他为什么不用这个攻击唐昊?
         然而他却无心再为陈夜辉操心,因为他发现他已无力辩解。
         他为唐昊发声,方才对唐昊展露的笑,都将他和唐昊划成一党。
         纵然他说出是他动用地位威逼小伙计改价,别人也未必会信服。
         除了他俩唯一知道真相的人已经冷冰冰地躺在他们面前了。
         陈夜辉是不是算准了这一点?
         大火中死去的林敬言,生死未卜的百花首徒,突然出现在酒店说书的陈夜辉,针对他们一环又一环的局。
        他的心沉了下去。
        与之相比的是陈夜辉飞扬的语调:“你为了多要点钱不惜打杀店内伙计,为了掌门只为不惜放火烧人,唐昊,你有本事杀了我,在你的杀人簿上再记一笔啊!”
        孙翔知道,唐昊已不能杀他。
        他看向唐昊,他立在酒楼的正中央,四周围了不少看热闹的酒客,他却是孤独的。
        或许,从他认得他的第一天他独自饮冷酒时,他就是那样孤独的。
         他就像一匹离群的孤狼,冷眼看着围着他的蛇虫虎豹。
         他的眼依然冷漠,他的背依然挺直,别人什么样的话都不能让他惊慌一毫,都不能让他的背弯下一分。
         但他也依然那么孤独,别人怎么样也不能融化他的孤独一寸。
         孙翔心中一动,握住他的手腕:“我信你,你没有...”
        酒店外突然传来一个声音:“他没有放火!”
       

2017-08-23 1 40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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